清如许：燔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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燔祭·日食的倒叙

作者：清如许

我看到异我坐化千年之外
筋脉纷披红蓝清晰晶莹透剔如一玻璃人体
承受着永恒的晾晒

           ——昌耀：《燔祭》

一

我用自欺欺人的视而不见
对付眼前铁证如山的出土文物
我用玩世不恭的充耳不闻
屏蔽城门荡气回肠的昨夜咒语
我将歉收的青春埋葬
任凭占卜的掌纹脱落
我将奴隶的印记刻在额头
忍受皮鞭抽打脊梁的诅咒
驯服生活，驯服生活，驯服生活
驯服得比雨水、矿井和尸骨更像断弦的空侯

二

既然桥面的石块正在纷纷解体
那就让岁月伺机报复吧
假如泪珠比眼珠还大
何不请南辕追赶北辙
要是终生不渝敌不过翻云覆雨
干脆将偷生的心脏托付给杀生的地狱
......
不过，不过是造化兀捏从此不再慷慨
不过，不过是命运暗中拨弄将价格哄抬
远方的雪原上强盗金戈铁马打家劫舍
抵近的死胎哀悼生生不息分娩的苦痛
上帝，请继续无动于衷，等待江海冻彻
上帝，请将地球和盘托出，不必吝啬

三

可能，可能神圣的誓约已然太过老套
激情，激情是吞噬自身的通灵魔妖
莫名的哀挽只能致送无名的夜晚
义务的陈仓不再连通心灵偿债的栈道
旧账依然未消，新坟却已早立
天空上飘荡着十万万惨败的□□
风的后面是风，河流里没有脚印
田野黢黑，真理的露珠不见天日
一朝现身顷刻烟消云散于晨光的照耀
人类是牲口渎神翻身后的最新复仇版本啊
文野差之千里，毫厘莫非只在一块香皂
雨夜熄了火把，对付千年黑暗惟有心跳
青海的花儿，你冷寂如大荒般愣怔浩渺

四

可能，可能万里远征只是鬼打墙的无用功
劫难，劫难是时间安葬历史的无名坟冢
苍梧之野极矣，穷河沙而上昆仑
江夏一地落梅见证了分崩离析的大一统
血腥的星球原为宇宙新陈代谢的一粒癌细胞
真正孔仲尼临终不免叹息道至大而天下难容
始料未及，鲁之道终于变节为兵马之俑
修辞的涟漪轻巧挥别了五千言蓬山万重
贫血的日子里冷雨敲窗，不闻现世报
大墙根的野山茶餐风宿露，今春分外艳红
饥饿的□动无济于事？那就献上高贵的头颅吧！
良人，你知道，铁丝□□离的世界早无南北西东

五

可时代的荒年里裁缝依旧在缝制童装
可砂石的挤压下柱基托起了墓地的花房
等待死亡的枕木以终生脱轨呼应时辰
穷岁未曾发表的叹息瞬间咆哮于黑海的狂浪
眼神，眼睑背后的眼神一呼百应于□动
喉咙，深锁的喉咙深处复仇的韵律血脉偾张
......
将痛处藏于深处？是的，但谁关注过马的忧郁！
人性的邪恶无限？是的，但童谣几乎总是应验！
沉尸的邪魅笑靥凝固于受伤的脸面，沉鱼落雁
处死者的坟头小草逢春现身，翕然于阳光灿烂

六

可铁栅后的面孔无法化约为档案中的一纸具文
星夜古道旁的磷磷瘦骨也有自己的往世来生
放逐的世纪里残损的人族并非奇耻大辱
万法尊贵，人是人，唯一的律法是至上平等
诸海无源，众水朝圣，地球的原浆不再忍气吞声
宿墨记得昨夜的音律平沙落雁
血管的海平面今晨随太阳上升
冥币购买的旧约光明转瞬即逝
格局破败并非只因为斗转星移
遇罗汉杀罗汉哟，历史的射程四蹄生风
母亲的泪滴洒落沧海横流哟，万众欢腾

七

草原的天空危机四伏
时间的辇毂大军压境
史官的眼泪无法让可汗勒马回天
敕勒川众生芸芸，死亡挥鞭
恩典荡然无存，平凡无奇拯救了后人类
真理？哈，真理遭遇谎言总是不战而溃
人类，这上帝的私生子栖息于五谷轮回
祖坟冒青烟，阳光恣肆处蚱蜢发达腾飞
崩溃从来猝不及防，十年重复百年的蠢行
癔蒂牢结泄漏如露底的便桶，人人拿命抵命
没有什么触底反弹，听着，好时光结束了
灵肉早就不再同舟共济，看吧，戏剧侵入了时代
我们不得不是自己的避难之所啊
良人，请寻一方马厩生聚作息，遛娃种菜

八

双唇是合唱的情侣，经纬纺织了天下
这个世界悲欣交集，澹澹荡荡一大家
失眠的夜晚神驰八极走过了千山万水
哀悼的早晨奋笔疾书给来生寄封情劄
默默等待，等待风雪夜归的久违亲人
一羽轻摇，摇落七月初七池塘的鸣蛙
你的云窗收拢了我悲春伤秋的泪光
我的铃鼓惊醒了你隔水相望的古刹
所有的香灰、骨灰和劫灰
托付著书桌梦想盛开的骚雅
所有的汗水、泪水与血水
只为了这寻常人家雨后晴岚的流水落花

九

日历没有砝码，寓言从不作答
时代的伤风背叛了龙场的顿悟
罪罚的云图里珍藏着恩典的道路
灵魂是我的山，血流是我的河
我的山河壮丽如同神子的痛苦
我的道路坦荡回荡着诵灵的歌巫
灵魂是我的森寒高山，血流是我的妩媚大河
我的高山大河风起云涌，雪莲一步一朵
我的关塞莽苍，有泪有血，夜阑劲舞

十

时间起义，钟表抢救了所有的岁月
山河退隐，历史是每一代人的故事新编
太阳的芒刺折返了表面反光的诀别苹果欣慰于时空失控于一场血暴的骑劫
祖先夜袭，自九天九地外称兵犯阙
千秋万代，人族的原罪怒放如带刺的玫瑰
何其无辜，母亲被迫承受了生育的苦痛
汗牛充栋的却是荣光、征伐与狩猎
只因为人族的虚无太过实在
只因为虚无忍不住对实在的轻蔑
更何况，时代早已抵达了自己的极限
不孕的大地酩酊大醉，将未来阻截于深古的港湾

十一

所有的死亡建造了生命原乡的风雨天坑
每棵树下都埋葬着一个缺席的见证
既然膝盖不愿弯曲
那就以空白捍卫清白
假如生命意味着永逝的此在
掩埋的努力早晚会让真相转世投胎
两个坟墓之间，结果为原因鸣不平，刀光剑影
影子奔向影子，离乡背井，流亡者结伴向死而行
自由造就孤独的自我
肉身转身为灵魂托孤
一切人均为陌生人
大雁飞过天空无痕
自我是本体论的形上决绝，自己让自己无家可归
不息流水收拢并放逐了一江星月，一切有去无回

十二

天空多情啊，诗歌的祭坛是身体的洞穴
大地浴血啊，干戚舞澎湃了反抗的岁月
牢房的日食无垠，倒叙的词语有限
受刑人以弱如游丝的鼻息最终抵达天堑
于是八方江河湍流十万大山，汇聚在爱人的血管里奔涌
于是九个太阳守望疼痛，聆听墓碑清晨发出莫测的吉凶
既然生前便已承受死后的目光
何不离乡背井，干脆将土地抛荒
假如灵魂真的不朽，又何惧一副必朽的臭皮囊
这个世界浩瀚，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与骨灰
这个国家□□，所有毛孔都在催促受刑人一去不回

十三

上路吧，上路
此生有憾，此生有福
生无遁身之处哟，死无葬身之地
骰子的星盘上种满了乌尔罗地的品系
一羽沧海，以永恒泅渡
两岸天人，恃生死暂别
选定的人生欣悦于永生的流亡逆旅
被迫封存的文具归返盘古耕种的歌墟
既然人类的概念本身就意味着灾难
玻璃球中的生死势必依然故我
那一把燔祭的烈火焚身又将何如？
倘若所有的创造旨在迎候毁灭
一千个太阳暴晒下的存在也是存在
那人类为何不能在火焚中为虚无歌哭？

十四

此生有憾，日落时分空怀一腔风月
此生有福，等待，等待万灵冥视的天降火浴
火，血液的家族
火，众灵的歌舞
火，一个头颅挨着一个头颅
火，欧罗巴和亚细亚惊天动地的渔阳鼙鼓
一把火烧死我，我欣然永归燔祭之族
两把火点燃江河，人间顿成火湖
三把火薪尽血断，后世不再考古
却抬头，原来太阳早已先行一步
吾等莫迟疑，来，谱写宇宙断子绝孙的族谱

【作者简介】清如许：安徽庐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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